编者按：2019年，【人人影视经典放映室】重新洗版制作了一部分经典影片，深受影迷们喜欢。好的电影，经得起时间的检验，每次重温都会有新的感受。过年期间，我们也会陆续推出一系列经典影片的影评，欢迎大家在评论区与我们交流观影心得，祝大家观影愉快！

《告别有情天》拍自1993年，改编自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的小说，该小说有个更富诗意的译名——长日留痕（The Remains of the Day）。2017年，石黑一雄获得诺贝尔文学奖，村上春树表达了深切的祝贺。

当黄昏迫近，日落西山，通红的太阳如燃烧的铁球，引燃了万里浮云，将一切融成铁水，流动在天空中。

太阳消失了，理性告诉你，它掩藏在群山之后，明天照常升起；而你的意识跟随眼球，倒映着红色的残影，这是对既成事实反抗，也是对过往回忆的残念——回忆就是影子。

因此，本片的故事（当然包括小说）立足于主角的回忆，是一场纯粹的“个人叙事”。

“史蒂文斯，我是当真的。一个人不能到处走走，看看自己的国家，这显然很遗憾。你应该接受我的建议，出去旅游几天。”——法拉戴老爷。

于是，接受新任雇主法拉戴的建议，我们的主人公斯蒂文斯驾着老爷的戴姆勒，追随黄昏的影子，开始了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旅行。

整个故事作为回忆，穿梭在主角史蒂文斯的旅行中，一一重现。

史蒂文斯是个英国男仆，作为管家，他为达林顿老爷奉献了一生，领着一群仆人料理达林顿府的日常起居；因为一些原因（这里暂且不表，下文再说），旧老爷不在了，新老爷入住达林顿府，史蒂文斯便转事新主，他就是提议史蒂文斯出门旅游的法拉戴（刘易斯）先生，这位新老爷不再是英国人，而是个美国人。

事实上，旅行只是借口，斯蒂文斯的目的是为了见一位故人——肯顿小姐；而见这位故人的目的明面上是为达林顿府物色新的女管家，潜意识下是为了了却残念，再叙幽情。

多年以前，史蒂文斯作为主管，看中了肯顿小姐的才能，招聘她为达林顿府的女管家；他万万没想到，在漫长的生活中，面对这位美丽、睿智、倔强、能干的女管家，他陷入了爱河，却控制自己，压抑情感，不露声色；而肯顿小姐早就暗许芳心，深深爱着史蒂文斯。

全达林顿府的仆人都看出两人的暧昧之情，两人竟相敬如宾，到最后也未越雷池一步。古有“柳下惠坐怀不乱”，我们众人皆赞；而在史蒂文斯身上，我们能看到，如柳下惠一样，他带着英国人特有的克制与绅士，就像蝙蝠侠里的阿福瑞德，理性地如块石头——石头只会错过爱情。

这种理性造就了史蒂文斯的人生信条：从容不迫、处变不惊、负责有担当。

在史蒂文斯眼里，人对待事业，就要认真专业；作为管家，要对雇主负责，一丝不苟。时光匆匆，人来人往，多少仆人因为爱情，携手私奔，弃事业不顾，无法履行对雇主应尽的责任，在他眼里，这就是最大的失败。

所以，他不能，也绝不会爱上肯顿小姐——爱上她便是对自己世界观的解构，是对作为存在之根基的动摇。

对斯蒂文斯而言，什么才是对世界观的重构，或者换句话，什么才是他存在之根基的巩固呢？——我之为我的依据。

那就是恪守自己的既有信条，提升自己的职业素养，保持对达林顿老爷的忠诚，达成自己的人生使命——这一切定义了史蒂文斯作为人的意义，没有这些他就无法存活。

这种偏执，也导致了史蒂文斯为观念而活，弃事实而不顾，最终整个价值观破碎，失去心灵之根基。而这引出本片的第二条故事线——二战前后，英国与世界的政治活动。

与电影不太相同。小说中，史蒂文斯和肯顿小姐的爱情不是唯一主线；达林顿老爷和欧洲众政客的政治活动与史蒂文斯、肯顿小姐二人的爱情平行交融，不断穿插。这一系列复杂的回忆彼此交叠，搅扰着斯蒂文斯，使其不断美化、改造回忆，让回忆合乎自己的价值观，致使整个叙事最后塌陷，真假难辨——也就是前文开头所言的“不可靠叙事”。

在电影中，爱情与政治的回忆同样彼此交融，不过在叙事策略上，政治隶属于爱情，是第二叙事；并且，与小说错综复杂、跳脱的叙事顺序不同，电影的叙事清晰明了，以“中国人瓷器”为中轴，作为史蒂文斯两个回忆的交合点。从中也可以看到，文学和电影是两套截然不同的叙事体系；文学抽象、复杂，电影直观、明了。两个体系互有优劣，绝无高下之分，而电影在处理政治这条线时，就体现了影像叙事的缺点了：缺失了主人公最深层的情感态度，这种态度过于细腻、隐蔽，无法通过影像表达，却直接阐明了主人公内心最核心的情感，与故事挂钩。

电影中，达林顿公爵作为当时英国的右派保守势力，在二战前后始终心怀理想，天真地认为，推行温和、平等、绥靖的政策，帮助德国重建政治、经济是完全可行、正确的。这一些列政策最终导致纳粹上台，血洗欧洲——达林顿成了纳粹推手。

这里作个补充：《浴血黑帮》的粉丝肯定都记得，在第五季中出场的纳粹反派莫斯利与谢尔比大佬阴奉阳违，互相利用，而莫斯利煽动民义，企图应和法西斯同盟，把英国带进深渊。这位莫斯利先生也因此被BBC评为史上最恶英国人，而这位大恶人就出没在达林顿府的政治会议上。

在电影中，达林顿府里最重要的两次国际政治会议，正好与史蒂文斯两次人生大事同时发生，这绝不是巧合。第一次会议，史蒂文斯的父亲死了；第二次会议，肯顿小姐走了。

史蒂文斯为了贯彻自己的人生信念，主动放弃了亲情和爱情。他牺牲了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事物，换来了服侍老爷的机会，他和达林顿一样，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具有历史意义，推动欧洲和平向前。

而事实上，史蒂文斯牺牲亲情、爱情，换来了什么？——二战。因此，史蒂文斯的世界观崩塌了，他失去了一切。电影中，史蒂文斯多次面对政治理念上的询问，他都表示，自己不过是个管家，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，其他都不懂。

他真的不懂吗？他当然懂，他只是不愿意懂。如果他承认自己懂了，就要面对抉择：叫停老爷or放任老爷。若叫停老爷，他的毕生信念就瓦解了；若放任老爷，他的道德感无处安放，他是错的。

于是，面对政治，他选择不懂，面对爱情，他选择不爱；而他却始终遭受回忆的折磨，被事实击垮，痛苦难耐。

于是，他选择了美化记忆，改造记忆中的故事，以此麻痹自己，告诉自己：他的所作所为是有意义的，达林顿老爷是高尚，他为欧洲的和平作出了努力；而自己确实只是一介管家，不懂政治，他的选择是正确的。

于是，我们看到的故事都是假的（有真有假，不真实，非虚妄幻想），源于史蒂文斯一人之念想。

于是，多年以后，白发斑斑，史蒂文斯带着这样的念想，前去面见肯顿小姐，踏上了最后的求证之路——他的一生是否有无意义。

一路上，他听到了英国百姓们对达林顿的唾弃，他始终装作不懂，声称不认识达林顿。最后，他和一位送他上路的陌生人交谈，袒露了自己，承认是达林顿府的管家。但他还是不信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。

与肯顿小姐面见后，两人互道安康，一起回忆达林顿府的往日时光。在与肯顿小姐谈话的过程中，史蒂文斯确信达林顿老爷是错误的，但他终究放不下管家的尊严，不愿吐露半句心声，也不愿承认自己深爱肯顿小姐；

在车站长椅上，两人迎风而坐，肯顿小姐温言款语，史蒂文斯望着茫茫人海，再也止不住眼中泪水——如果达林顿老爷错了，自己的选择也就错了，如果一切都错了，就恰恰证明，唯独爱你是真的，我错误的选择也就是真的，他骄傲的一生就是场美丽的玩笑。

美丽的晚霞、红色的太阳、漆黑的雨夜，一切都交织到了一起，泪水和雨水没了分别，仅仅作为水而流下。

很长一段时间以来，我很不开心，确实很不开心。可一年一年地过去了，战争爆发了，凯瑟琳长大了，终于有一天，我意识到我是爱我的丈夫的。你和某人一起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，你便会发现你已习惯于他。他是位心地善良、为人可靠的男人，说实话，史蒂文斯先生，我已渐渐地爱上他了。 可当然啰，那也并不意味着，偶尔也不存在这种时候——特别是那孤独的时候——那时你暗自思忖：“我对生活犯下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啊！”而且你会开始构想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，一种你也许曾经可能拥有的更美好的生活。……可每次我这样做时，要不了多久我便会认识到——适合我的地方便是与我丈夫待在一起。总而言之，现在完全不可能让时钟倒转了。你不能永远总是对过去也许会发声的事耿耿于怀。你应该认识到你与大多数人一样地过得很好，或许还要好得多，那就应该心满意足了。——肯顿小姐。

顽固的石头不仅错过了爱情，也失去了亲情，同时，也失去崇高的价值观；崇高的价值观随着落日，就像昔日的帝国一样，在时代浪潮下慢慢消失。日不落帝国终将老去，新时代的老爷冉冉升起。

最后，作个总结。

石黑一雄的小说有着日本传统的物哀、细腻，亦不失西方后现代文学的价值的落差感、重塑的迫切感，这在电影中同样受用。

《告别有情天》是一部接近完美的文艺片——诺贝尔文学奖级别的文学剧本、高水平的剧本改编、优雅细致的镜头表现以及恰到好处的音乐。